永远不会太晚

手机里一直存着一条短信，长久以来，每次看到它，都会怅然若失。

    它是一幅挽联，老家一位德高望重的张老先生所作，先生已经八十余岁，深谙各种民间文化。那天我静静的站在先生的旁边，看他用粗重的笔触，在白纸上缓慢的推进，神情肃穆，对于一位八十岁的老人，作挽联的时刻，他的内心是复杂的，所以他一言不发。
    我要说的不是这位先生，而是挽联的哀悼者——我的爷爷，一位已经逝去的亲人。
                                    
                     （一）
    他躺在冰棺里，没有了任何的言语和动作，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红色的绵绸盖在冰棺上，我看不到他，我在回忆他。回忆的心痛，我问哥哥，你认为他是什么样的人？
    哥哥说，他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有浓郁的中国封建思想，却又在试图摆脱，他是矛盾的。
    爷爷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是爸爸的继父。
    有着典型中国宗族思想的爷爷，一生都在这种矛盾下挣扎，他不知道和他的继子该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来维持关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责任以对待儿子的方式来对待我的父亲。
    爸爸自小就很聪明，在那个时代的农村，长期以来念书无用的论调一直弥漫，只有少数开明的家庭或者家境富裕的人家才会让孩子念很多书。爸爸的聪明为他赢得了上学的舆论——我只能想到舆论这个词，因为无论是老师同学，还是当地人，都知道爸爸是个聪明的学生。
    爷爷很矛盾，是不是该让这个继子继续读书，一直让他徘徊和犹豫。他的族人，显然也带着浓郁的宗族思想，一直在其间说着各种风言风语，总而言之意思是没有培养外姓孩子的责任。原本家境就不富裕，而又非自己的亲生孩子，有什么理由培养他呢？
    之所以说爷爷是矛盾的，就体现在这种情况下，他想给继子以父爱，但是受传统思想的影响，他又不甘心。最终他愿意让继子去念书，但是他能够给予的或者说愿意给予的，也仅仅是学费，能够让我的父亲报名上学，然而没有生活费的情况下，可想而知父亲在学校会有多么的艰难。
    所以后来我的爸爸每次回忆他的学校生活时，除了有无穷的感慨之外，更多的是对那段不堪生活的惋惜。正是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奠定了他后来的坎坷道路。由于生活贫困，父亲的身体非常不好，他是个刻苦的学生，长期营养不良而又用脑过度，直接后果便是鼻子容易出血，既便如此，父亲还是以优异的成绩升入高中。
    那个贫困而又有宗族观念的家庭已经没有任何能力支持父亲继续念书，也许这不是爷爷的本意，然而正是这样的困境，最终让父亲未能完成高中学业而辍学，后来虽然在亲戚的帮助下，重新复读，但依然没能顺利读完，而不得不半途放弃。
    时至今日，当初很多成绩差父亲太多的人，也已经因为读了大学而小有成就，我的父亲就这样在爷爷一手造成下，与大学彻底无缘，成为他今生最大的遗憾。
     （二）
    父亲跪在爷爷的灵前哭的很伤心，这其中有太多的无奈和辛酸，父亲对自己的继父没有怨恨，相反，父亲比爷爷那个亲生的儿子对他要孝顺太多。这也许是爷爷内心矛盾的原因之一吧。
    父亲从学校离开以后，贫困的家境和特殊的身份让他无法有更多的奢求，父亲从一个热血知识青年逐渐向普通农民过渡，最终有着很多理想与抱负的父亲，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村生活，没有了抗争，也没有尝试改变，日子如水般波澜不惊的向前发展。
    那个时代，只要读了高中，即使没有考上大学，也还是有很多可以从事脑力劳动的工作机会，这多半是需要依靠各种关系才有机会争取，父亲没有任何的依靠，渐渐也就断了各种非分之想，慢慢融合于千千万万的农民之中，很普通，很平凡。
    结婚对父亲来说，是个较为重要的转折点，这意味着他以后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但是生活状况并没有很大改观。父亲尝试着做各种生意，本钱的缺乏让他一直没能有很大起色。这时候，爷爷随着年龄的与日俱增，也许他意识到与我父亲之间这种形式上的父子关系不会有所改变的时候，他开始接受了这种状况。
    当然，这种状况不是一下子能改变的，他的内心依然矛盾。这充分体现在对待我和哥哥的态度上。父母在农忙时节下地劳作的时候，年幼的哥哥就被一个人放在路边，倘若姑姑们实在看不下去，过来照看哥哥时，便会遭到爷爷的呵斥。即使是今天，我依然很难理解，对待一个年幼的孩子，名义上是他的孙子，真的没半点同情与怜爱么？
    这种特殊身份也直接导致了我和哥哥童年的孤独，这种状况是由于宗法思想导致的自然孤立。哥哥长我三岁，而直到我两三岁能陪他玩儿的时候，他已经快要读书了。当然，我也一样，我的童年一样孤独。如今回忆起来，的确没什么特别值得留恋的童年往事，一片空白。所以从小我是个内向的孩子，不爱说话，最常做的事情是一个人坐在小凳子上，看天上飘来飘去的白云，以及偶尔飞过来的小鸟。仅此而已。
    爷爷的这种思想以及做法，直接影响到父亲以及我这两辈人的生活，也许等到我的下一辈方可消除这种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