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小木船

　　在我的书桌上放着一只小木船。这不是一只普通的木船，而是一只传递着浓浓爱意、深深教诲的小木船。我看到它，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小学时的老师蒯乃友先生。
　　二十六年前我在家乡读小学四年级，蒯先生教我语文，兼做班主任。在我的印象中，他总是在早晨第一个站在班级的门口，笑迎每一位同学；傍晚又是最后一位离去，用目光送我们回家。他上课很准时，从不拖堂。讲课时，讲台上总是放着许多资料，时时用眼睛瞅着，生怕讲错一个字。板书时，方方正正，绝不草书或是信手天马行空。背地里，我们对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有一回上课，我不知不觉地走了神，趴在桌上睡着了。那时我父亲因病在苏州住院，母亲去陪他，家里只有我和妹妹。在梦中我见到了爸、妈，眼泪竟不由自主地涌出眼角，“爸爸、妈妈”我大声呼喊。
　　正在讲课的先生和全班同学都愣住了。我还在睡着，先生并没有惊动我，别的同学也为我担心。先生让我的同桌不要叫醒我，让我睡到下课，说，我缺的这节课他给我补！
　　事后同桌告诉我上课的经过，我的眼泪簌簌落下，禁不住放声大哭。一种内疚和不安使我向办公室走去。先生安坐在椅子上，似在等我。
　　“我知道你会来的，因为你是个好孩子。”先生轻声慢语地安慰我。
　　我哽咽着，啜泣着。那一次补课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
　　先生为人和善，乐于助人。他知道我的情况，在我父母不在家的两个月里，先生单请我们兄妹就吃过几回饭，而且还掏钱给我和妹妹做了一身衣裳。后来我父亲终于闯过了急流，渡过了险滩。父母回来后给先生钱，可他怎么也不肯收。父母无奈，请人秤了几斤藕粉送去，以表谢意。先生起先坚决不收，后来局不过我父母，勉强收下。
　　在我的记忆中，先生从未对我们发过火，也未听说他与别人争吵过；并且常用微薄的薪水资助他人。虽然他家里也不宽裕，上有父母，下有三个儿女，生活的重荷也使他的乌发过早地染上了丝丝白霜。可是他每天总是笑语春风地站在课堂里，为我们传道、授业、解惑。
　　我上初一时，先生教我们语文。也是在那一年里，我对先生有了更深的了解，也对先生的高风亮节有了更深的敬意。
　　那年的清明节前夕，我们正在班里上自习课，时值先生来教室巡视，解答我们提出的疑难问题。这时一位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跑来，告诉他，他家的房子着了火，火势很旺，叫他立即回家。
　　先生先是一愣，又看了看手表，还有五分钟就下课了，他犹豫不决。此时我班的班长已站起来，说；“蒯先生，快走吧！”
　　一呼百应，全班同学迅速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冲出教室。这时学校里的其他老师也向先生的家奔去。
　　前方浓烟滚滚，通红的火苗往空中直窜。我们一路小跑，到了那儿，一打听才知晓，是他邻居家着了火，火借风势“跑”到他家的。
　　先生一边急跑一边脱衣服，到了家门口，先生却跑向邻居家。
　　我们喊：“蒯先生，先救自己家！”可先生像没听见似的，在邻居的家里搬这扛那，全场人无不为之感动。火扑灭了，邻居家损失较重，先生自己家损失也不少，他本人也受到了家人及亲朋的嘲讽，可先生没当回事。
　　后来，我到外地求学，但仍未阻断和先生的通讯。先生在信中对我提出了较高的要求，勉励我好好学习，争取用优秀的成绩回报社会。
　　1988年4月（毕业实习）的一天，我收到了一位同学的来信，同学在信中说，先生得了不治之症。看时我惊呆了，这怎么可能呢？先生的身体一直很棒，而且还很年轻，时年51岁。我不原意接受这个事实，但事实就是如此。在和同学信中的交谈中得知，先生有一天上课晕倒在课堂上，后到盐城检查，确诊为癌症晚期。
　　手捧同学的来信，泪水夺眶而出，我的眼前又浮现起先生憔悴而自信的面孔。在我毕业前夕，我约了几位朋友去看望先生。
　　到了先生家，先生躺在床上，形容枯槁，颧骨凸起，眼膛凹大，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先生见了我们，想努力地支撑起来，但不能够。我们的脸上不晓得何时挂满了泪水，抽泣着。先生努力地笑了笑，“没有什么，这是迟早的事儿！”
　　在我们强忍悲痛即将告别之际，先生叫家人拿来他亲手制成的小木船送给我，说：“你好好地做一个船工，摆渡好你的学生吧！”
　　此时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唯有眼泪横流。谁知那一次探望，竟成了我与先生的最后一次见面。在我毕业后刚上讲台不到一月，先生就驾鹤仙游了。说来我内疚，在我毕业等待分配的日子里，我外出游山玩水，访亲探友，虽也想起先生，但竟未去看望，我，我真是对不起先生！
　　先生的追悼会我去了，带着一个学生对先生的深深祝愿和无限的怀念去了，愿先生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息；也送去了我的心语：“我一定不会辜负先生的厚望，做一个称职的摆渡人！”
　　于是，小木船成了我工作和学习的动力。每当我看到它，就想起先生对我的殷切期望，就会想起先生纵身救火的情形。啊，先生，您虽不是伟人，但也不是一位平凡人！小木船便成了我的情结。先生，您不就是一只船吗？从此岸到彼岸，送走一批批学子，而先生您却不知漂泊在何处？